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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流之中巾帼影
——掠影红二、六军团女战士(上)
作者:文|李东升  发布日期:2018/9/12 阅读次数:
飒爽英姿犹在——殷成福晚年留影(作者供图)
  古往今来,战争总是伴随人类历史的进程。战争在冷兵器时代或现代战争初期,往往是血与火的碰撞,生死存亡靠体能搏斗或体能的耗费决定。与男性相比,女性通常是比较脆弱的,承受战争需要的体能付出更困难。所以,前苏联作家有一句流传世界的名言:“战争让女人走开。”
  其实,从古至今,战争并没有真正让女人离开过。我国古代曾流传到今天的“花木兰从军”“穆桂英挂帅” 等故事,集中表达了残酷、血腥的战争,常有女性参与。她们的参与以及艰辛的付出,构成了军事胜利的必备条件。
  在中国工农红军史上,在那场超越人类生命极限的长征铁流中,也曾鲜活地闪现不少女红军的身影。创建毕节红色苏区的红二、六军团队伍中,也有22名女红军战士。她们是——陈罗英、李贞、石玉珍、蹇先任、蹇先佛、陈琮英、殷成福、陈琼英、侯幺妹、张四妹(又名张玉英)、刘大妹、曾洪林、马忆香、戚元德、张金莲、范二妹(又名庆芳)、周雪莲、许青等。她们有的看到了新中国的成立,有的是牺牲后通过组织调查建立档案的。其实,因种种原因,还有许多或牺牲、或散落的女红军战士,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与事迹……

  一个人的长征
  老毕节县城女校(今毕节二小),在红二、六军团创建黔西北革命根据地时,这里因靠近指挥机关,被临时设为红军被服厂。那段时间,女校内白天人声鼎沸,夜里灯火通明,灯光下几十台缝纫机在哒哒转响,工人们在飞针走线缝制军服。从永顺根据地出发,实施战略转移近半年,每天都在紧张的行军和战斗中度过。在毕节安顿下来后,为衣衫破烂的两万多红军将士赶制衣服,成为后勤部门的首要任务。
  在厂内,有一个年纪较大、中等个子、身体结实、精力充沛、行动干脆利落的女红军战士,格外忙碌。她慈眉善目,头戴缀红色五角星的灰色军帽,齐耳的短发中杂着银丝;上身蓝底碎花斜襟妇女装,腰间扎一根熟牛皮带,下着粗布黑裤打绑腿,布袜子外套一双青布鞋。在被服厂内,一整天忙个不停:只见她一会儿领战士扛来布匹供裁缝师傅剪裁,一会儿又检查一套套缝制好的衣服,然后分号折叠归类,打包捆扎……
  她就是名不见经传的红军长征女英雄殷成福,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亲。她一家满门忠烈,是举家参加红军、投身革命的典范——1934年12月,当红二、六军团从湘鄂川黔根据地中卧塔出征,开始战略转移之际,经过坚决反复的申请,殷成福全家集体列队,跨进了红二、六军团战略转移的洪流。
  当时殷成福年近50岁,这个湘西大庸(今湖南省张家界市)土家族妇女,是她这个家庭的主心骨。她主意一定,全家赞成。于是她和丈夫侯昌千、小叔子侯昌贵、大儿子侯清芝、大儿媳刘大妹、二儿子侯清平、女儿侯幺妹、小儿子侯宗元一共8人参加红军。在红二军团队伍里,小叔子和大儿子、二儿子3个青壮年作为战斗员编入不同的战斗队伍;殷成福和丈夫、儿媳、女儿、小儿子5人,都在家属连被服队当战士。
  由于敌人大军压境,红二、六军团被迫放弃黔西北革命根据地,继续长征,步入了更加艰苦的战斗岁月。殷成福一家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四分五散,几位亲人陆续为革命献身。
  渡过金沙江,身怀有孕的儿媳刘大妹,坚持着翻过雪山。一天清晨,侯清芝扶着妻子赶路,刘大妹因肚子疼痛,走走停停难以跟上队伍速度,与大部队的距离越来越远。侯清芝急得满头大汗,他焦急地对妻子说:“一旦掉了队,脱离红军,就会有生命危险!”刘大妹捧着肚子望着丈夫说:“要不,你快去追赶部队,让我一个人慢慢走吧。”侯清芝想来想去,只得咬咬牙,忍痛把妻子寄养在一户老百姓家里。他把身上仅有的两块光洋和一小袋干粮全部留下,一再叮嘱妻子将孩子生下来再想法追赶部队,千万不要落到敌人手里,然后俩人挥泪而别。这一别就是阴阳两隔——寄养在老乡家中的刘大妹分娩后,还没来得及追赶部队,就惨遭敌人杀害。
  小叔子侯昌贵(红六师某团司务长)在赫章哲庄坝战斗中腿部负伤,仍坚持跟随部队行军并筹集粮草,完全顾不上治疗腿伤。在爬雪山时,由于伤腿行动不便,一脚踏空跌下百丈冰川,长眠在雪地里。十五岁的女儿侯幺妹在抬担架时遇上敌机轰炸,为了掩护伤员,不幸中弹牺牲。丈夫侯昌千在陇南的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,根本无法随军行走,被部队连同小儿子侯宗元(七岁)一起,安排寄托在成县农民何天颂家中休养,后因伤势太重无法治疗而离世,被当地群众掩埋。侯宗元被何家收为养子。1936年10月,红军长征到达会师地,仅剩下了侯清芝(红军排长)、侯清平(红军班长)兄弟二人。
  殷成福一个人的长征,不幸的开端是在茫茫草地上、漫漫荒野里。
  快走出草地的一天夜里,她与后勤被服队二十来人,找了一块不太湿润的地带,大家疲惫地互相依拥着宿营。疲惫而饥饿的队伍,在黎明前的黑暗中,遭到土匪围攻。殷成福被土匪抛来的密集石头击中头部,紧接着又是噼啪疾响的马鞭抽打,她当时昏过去。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后,抹开粘糊糊的鲜血睁开眼,她呼喊着战友的名字却无人应答。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战友,全都没了气息。黑暗中她知道——这一片无边无际而又黑沉沉的天地间,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!孤单、孤寂之下她泪水汹涌而下……四顾茫茫,路在何方?殷成福想起了丈夫侯昌千在全家出征前,在那顿特意举行的团聚饭上说的话:“全家人无论谁,万一有闪失,就是讨米当叫花,一路爬,也要找到队伍。找到部队也就找到了亲人。”对,一个人也要长征!她下定了决心。
  殷成福决心一下,身上陡然来了力气,她忍着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站立起来,走走爬爬、踉踉跄跄地开始了一个人的长征!可是,哪里是路,前面队伍走过的路在哪儿呀?向什么方向走了?
  殷成福趴在地上,慢慢辨认着无边草地上的一切:部队战斗留下的子弹壳,架锅烧火的残灰,极度饥饿中的战士们扯过的野草……最触目惊心的是,不时能见到牺牲的战友——有战死的、饿死的、病死的。她以牺牲的战友为路标,辨认着队伍前进的方向。走出草地,到了有人烟的地方,她已完全变成一个衣服破烂、蓬头垢面、一身散发臭味、人见人怕的叫花子。
  讨饭用的打狗棍是她的贴身武器。有一天赶路至黑了,想歇脚,周围没有人家,她只得在路边背风处躺了下来。极度疲累而熟睡了的殷成福,半夜里被衣服上的撕扯惊醒了。昏昏沉沉地睁眼一看,只见一圈绿莹莹的“鬼火”正围着她转。鬼火怕什么,死人堆里出来的,还怕你,爱转就转吧,老娘还要养好力气明天赶路哩!于是她又倒头睡觉。再过了好一会儿,她又感觉有条长长的舌头,在她脸上试探着舔动。她一下坐了起来,再仔细定神一看——原来是10多只野狗正围着自己在转动,还没下口撕咬是因为还在试探。殷成福一下火了:地主恶霸、国民党军、土匪山贼不给我留活路,连你们这些畜生也欺负我?她突然蹦起,挥着手中的木棍向野狗群冲去,发疯似的抽打。野狗似乎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人,在木棍攻击下,狼狈不堪四散而逃。望着它们逃窜的影子,她才一屁股坐在地下,忍不住哭了。
  也是在哭泣中,殷成福想起了英子(任弼时夫人陈琮英)说过的一段话:“我们革命者不靠别人同情,不要别人施舍,要靠自己奋斗。打击敌人,保存自己。遇到挫折,伤心没用,退却更不可取,冲上去跟他们拼!你弱他就欺,你强他就弱,再不拼,他就要你的命!”
  是啊,敌人是这样,野狗也是这样。殷成福知道,这时候单枪匹马,自己的敌人不只是国民党反动派,还有野狗,更可能有自己的泄气和动摇。她知道,长征路上,还有不少未知的凶险在等待自己。劲可鼓而不可泄啊。
  向甘肃迈进时,沙碛地上起风了,走得汗水直冒,浑身发热的殷成福,刚感觉到凉爽舒服,但是一刹那间,阴暗的天边迅速卷来一道黑幕,天地立刻合成灰暗的一体。徐徐的微风也一下子变成怒吼的狂风,发出刺耳的呼啸。随即,滂沱大雨劈头盖脸地打来。殷成福泡在雨水里,瘦弱的身体哆嗦着、颤抖着;但她却仰头张嘴,饱饱地喝足了雨水、似乎也填饱了肚子。
  殷成福在瓢泼大雨中艰难而又坚定地迈着步子:这一仗一定要赢!她不会忘记,一家八口长征是她带着集体请缨的——“我和幺妹身强力壮,都可以跑长路决不拖后腿。小九儿有丈夫管,背也背他到底。三个男壮年我就不说了,我们这几个,哪个掉了队都不要部队管。我们受伤、被打死,也不要部队招呼和收埋!”
  还没等红六军团和湘鄂川黔省军区的组织部长李贞部长表态,没满七岁的小九儿又突然蹦出一句稚气童音:“生是红军的人,死是红军的鬼。”两句口号让孩子背下来,那是她怕组织上不让小儿子随军,事先精心排练的一出“戏”。
  李贞部长被感动了,她向贺老总汇报时,感慨地说:“多好的群众哟,他们从前拿生命帮红军、护革命,如今全家要坚定地跟随红军去闯枪林弹雨。革命,就是靠这些人民群众的支持、参与,才会有无穷的后劲和力量的源泉!”
  贺龙手臂有力地一挥,当场一锤定音,特批侯家全部出征!
  所以啊,殷成福你没有退路!必须用瘦弱的身体,与灾难抗衡,与敌人抗衡!殷成福在暴风骤雨中鼓励着自己。
  命运总是不会轻易给她坦途。接下来,殷成福再遭遇被狗撕咬;最危险的一次,是被马步芳、马鸿奎手下的士兵盘查。她的南方口音,让士兵怀疑她是掉队红军,但一看又是一个又脏又臭的花子婆,于是,凶狠地将她推下了路旁深不可测的天坑。幸好,跌下去时被坑边的石头挡住。等敌兵走后,听到呼喊声,路过的老乡将她救了上来……一坎接一坎、一难又一难,殷成福坚强地走过来了。其实在她内心深处,还期待着全家的团圆,然后过上穷人当家做主人的日子。比如半年前,丈夫哼进哼出的《土地歌》,唱出的就是那好光景、好日子——
  “正月里来是新春,红军发我土地证。四四方方一张纸,圆圆巴巴碗大的印。千年土地回了家,翻身长工喜洋洋。门前喜鹊喳喳叫,田里泥巴喷喷香。土地黑黑任我种,大田方方等我耕。长工翻身感谢党,红军恩情比海深。”
  殷成福在一路苦难中念想着:生是红军的人,死是红军的鬼,我绝不离开红军,就是爬,也要爬回部队!看看荒漠黄沙里与她作伴的胡杨,她迈开一瘸一拐但却坚定不移的步伐,把那片旷野、那片凄凉、那片孤苦、那片黑暗全甩到身后。向北,一路向北,殷成福沿途乞讨到了陕西富平县境内。
  赶路到月亮落坡,找到一座野庙,在破房荒草堆里迷糊入睡的她,是被一阵嘹亮的军号声惊醒的!她一蹦而起:这是红军的军号声!她太熟悉这号声了,这就是红军号声啊!
  她不知哪来的力气,撒开腿就往军号嘹亮、硝烟弥漫的战场上跑。终于、终于看到了打扫战场的红军战士,终于找到了队伍。
  时间,是1936年12月,三大主力会师两个月后,从四川经甘肃到陕西,徒步4000余公里,历时半年,殷成福又看到了魂牵梦绕的战旗,她奔过去仰望着飘飞的红旗,站直向军旗敬礼,使出全身力气喊出:殷成福,掉队的红军战士——归队!(作者系毕节市作家协会副主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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