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祥云下的威宁石门坎
作者:郑伦亮  发布日期:2019/8/22 阅读次数:
祥云下的石门坎(苗麒麟 摄)
石门欢歌(孔宁康 摄)
  
  我知道,我稚嫩的笔触无法完全记录这段百年厚重的历史;我知道,仅凭我在此停留几小时的感受,也无法完全俯拾这里曾经辉煌沧桑的记忆。
  由毕节赴威宁,毕威高速浓雾飘渺,前行的路途与雾景融为一体,蔚为壮观。下高速前往威宁石门坎路途,时不时,见着好几堆羊群牛群悠然缓行。行走乌蒙高原,像这样的景致到处可以见着,或雨幕中,或晨雾中,或阳光下,当你缓缓经过牛羊群,注目辛苦的赶羊人时,他黝黑的脸上会给你一个甜甜纯朴的笑……
  是年初冬,晴爽的午后,沐浴高原柔风,身披煦暖冬阳,满怀恬静崇敬,调研完民生特派工作,我顺路悄然来到了这里。
  
  走进石门乡荣和村,村子真静,街道上偶尔见到穿戴苗族服饰的妇女从身旁走过,我知道这是当地有名的“大花苗”民族;一只白色的小狗趴在地上,悠然打着小盹。冬阳下,一切都显得如此地柔和安祥。
  威宁石门坎,坐落贵州乌蒙高原大山深处的半坡山腰。这个黔滇毗邻的偏远村落,缘于有了柏格理而声名鹊起,从此,这里成了一个散发田野记忆的历史符号,一个中西文化交融聚集的文化符号。
  此刻,站在石门民族学校正门前,悄声读着“百年老校桃李芬芳结硕果,千秋伟业英才辈出创辉煌”的门联,思绪一下子涌动到了百余年前的景状——
  1887年,年仅23岁的英国传教士塞缪尔•柏纳德(Samuel Pollard),带着对古老神秘国度的向往,从上海溯长江而上,来到中国内陆。年轻高大的传教士入乡随俗,首先想到了以儒家“格物致理”之义,取中文名柏格理,改穿中国服装,操着流利的汉语,深入我国西南边远少数民族地区边隅,开始传教活动。1904年,柏格理携同夫人海孝贞从云南昭通来到石门坎,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这里的兴校传教办学,神话般地开启了让当地人耳目一新的教育,彻底改变了石门坎:创办了中国第一所双语教学学校并取名为“石门光华小学”,开创当时第一所男女学生同校先河,到1912年,学校已开设有高级、初级班以及男女两部。着手整理苗族文字,为苗族创立了简单易学的拼音文字“老苗文”,奠定了修编苗族文字的基础,开创了苗族母语文字的先河。建起了中国第一所苗民医院,创建了乌蒙山区第一所西医医院。倡导民间体育运动,修起了贵州有史以来第一个足球场,石门坎曾一度成为“贵州足球的摇篮”,当时毕节选送参加省里足球比赛的,有一半队员就来自石门坎……
  1908年1月,柏格理缘于身体状况,踏上回英国休养的旅程。在经过一个又一个村寨时,人们用亲切的苗语向他挥手喊着“再回来看我们”时,这名英国汉子感动了,后来在他的《苗族纪实》日记中写道:“我答应了他们,就一定要回来!”果真过了不久,他又回到石门坎来了,继续他的教育办学,还建起了光华高等小学,石门坎的教育开始步入欣欣向荣。柏格理从英国回来后,就再也没有回到自己的故乡,却永远留在了黔西北这块贫瘠的苗疆腹地上。1915年9月,光华小学流行斑疹伤寒,这名英国校长因护理患伤寒症的学生,却感染了沙门氏菌属伤寒,医治无效而不幸去世,年仅51岁。
  缘于柏格理多年开启的现代教育,在紧随而来、同样取着中文名的高志华、王树德、张道惠等几位传教士不懈努力下,石门坎迎来了教育发展的鼎盛时期,这里形成了覆盖黔滇川三省20多个县的庞大教育体系,培养出了四千多名初高中生和小学毕业生,学生毕业走出大山后,有的还考取了硕士和博士。地理版图上,仅弹丸之地的石门坎,一时间却驰名中西,曾被赞誉为“西南苗族最高文化区”、“海外天国”和“东西方文化交融的传奇部落”。
  不过,长眠于此的柏格理,却再也不能亲眼看到这里前赴后继、薪火相传的一切了……
  
  走进校园,校门右边树下有一小间三门砖混小屋,极不起眼。
  如果不是张国辉老人介绍,我真想像不到,这里曾是石门坎的第一个邮政所。当时,从国外寄信到石门坎,只需在信封上写下“中国石门坎”的地址,邮差就能把信件准确无误地送到这里。张国辉老人的父亲,曾在石门坎教会做过办事员和小学教师。父亲生前还曾告诉过他,1919年,那场百年不遇的旱灾,当时川滇黔相邻一带的难民涌入石门坎,石门坎教会发扬了人道主义精神,接纳了周边成堆的灾民,缓解了饥荒逃难的食物需求……
  踱步来到操场,孩子们正热闹地上着体育课,围着两个大圈圈,做着不规范的训练动作,时不时还发出阵阵雀跃嬉戏声,声音在这海拔2200多米空旷的高原山峦上传出很远很远。在这所百年学校里,在柏格理亲手种植的古树的簇拥下,孩子们荡漾脸上的笑容,是那么轻松自然,是那么惬意开怀。
  行走在校园里,现仅存的,只有当时的女教师宿舍、用于办公的长房子、牧师食宿的石房子、小砖房建筑,经过修旧如旧后,仍能见到中式建筑特点和西式建筑风格,向来访的人们展示着往日的兴盛。走进高志华设计修建的“石房子”, 会客厅、书房、卧室一应俱全,墙壁炉、隔热层、烟囱一如往昔,只可惜房子还没有完全建成时,这位牧师却惨遭土匪残杀……
  曾经创造了众多奇迹的石门坎,半个世纪来经历过地震灾害,加上年久失修,多数建筑被毁,许多曾经飘曳苗族学生一派欢声笑语的老房子,早已化为残砖碎瓦,仅剩下些许遗迹留存。
  昔日的足球场已经不复存在了,惟有修在半山间的男女游泳池,如今已是干枯滴水未见,两个汤池长满了青草,土坯墙原貌残遗,依稀还能看出曾经的风貌。女教师宿舍旁边小花园里的秋千架,也只是在往日的黑白记忆间悠然摇荡,如今,这儿只是农作物收获过后的一片干枯景状。1910年,柏格理从英国带回来的一些树种,早已长成参天大树,高高矗立足球场旁边,向人们述说着往日端午节“全民运动会”曾经欢腾涌动的一切……
  徜徉校园,穿过一排老柏树下的几级古石阶,石门坎苗族同胞以催人泪下的凄怆语调讲述的历史,在校园一角立有的半圆形状“溯源碑”得以为证。另一侧的“苗族信教史碑”,正面完全是老苗文记下的文字,张国辉老人则用他也不太熟悉的苗语,边读着上面的记载,边向我们解释其中的涵义。安静的教室里,老师正在为其他年级的学生们讲课,其清脆的嗓声,在我们已走出校园好远好远,都还能聆听得到。
  
  驻足叫栅子门的石阶上,时不时见村民从山下边,瘦弱的双肩背着农作物,慢悠悠赶着牛马,沿着这条古石坎道,从我们身旁经过。
  威宁石门坎,在荣和村石门组学校附近的山路旁边,因有一扇天然的石门而得名。那些年,柏格理先生曾带领当地苗族人民,用铁钎、铁锤戳开了石门,缩短了十余里路程,大大便利了村里与外界的行走与交往。挺直的悬崖下,张国辉老人操着卷舌的地道威宁话,说起这段历史时,还回忆起了他小学年代调皮逃学在此攀爬玩耍的往事,我看到他布满皱纹的高原红脸上,绽放出孩子般悄悄的笑靥……
  站在这里,峰峦悬岩耸立,阳光暖意融融,和风徐徐吹拂,淡云轻盈飘浮,飞鸟声鸣阵阵,难得如此诗情,难得如此闲静。回眸当年,柏格理的高明远见,领着村民拓宽山路,改人行小道为马道,让来来往往的商贾都从这个名叫栅子门的地方入滇。缘于大山深处崎岖山岭的畅通,石门坎也有了通往外界的马帮,石门有了去往昭通、毕节的通道,开始褪却了信息闭塞的景状,改变了贫困落后的生存环境,从此与外界的联络交流走往,也无比活跃欢腾起来。
  
  收拾起这段辉煌沧桑历史的走访,我们来到石门坎西北侧山麓,这里安葬着柏格理和高志华的魂灵。
  安葬他们的地方,能高高地俯视到整个石门坎。
  柏格理染病不幸去世后,其追随者英国传教士高志华先生,1938年贪婪凶恶的土匪来到学校劫财,他为保护学生和财物安全,挺身而出,在学校长房子的大石坎被无辜杀害。纯朴善良的石门坎人得知其遇害后,把他与柏格理葬在了这里。
  下午,斑驳如鳞的阳光浸染的成片树荫间,在两座坟墓前彰显当地民族传统特色的高大墓碑上,耸立着大大的十字架。墓碑两侧,嵌有世界上唯一用英、汉、苗三种文字雕刻的墓志铭,在这遥远清静的山村,成为了中西文明交融的一道独特景致。
  “安葬他们时,村民都说他们是属于我们石门坎的,当时守候多日也不愿离去……”顺着张国辉老人用手所指的方向,我看到,在这两座坟墓前面的林丛里,散乱着几十个小土丘陵。这些土丘陵,是虔诚的苗族信徒默默追随他们、永远陪伴他们的不朽魂灵。
  柏格理、高志华不远万里来到石门坎,以大无畏的献身精神,融入中国传统文化、传播西方文明,上个世纪90年代末,也引来了香港乐善会机构组织来到这里,开展社区扶贫与发展工作。澳大利亚人费利波先生,为石门坎的扶贫事业,长期奔走穷山僻壤之间,患脑瘤医治无效,弥留之际,还念念不忘石门坎村民。遵照他的遗嘱,他的骨灰分别洒在曾做过扶贫事业的贵州威宁石门坎和云南的禄劝、澜沧……
  柏格理来到这偏僻山区传教办学,最后自己也埋在这片深情的土地上,而他的名字也深深铭刻在一代又一代苗民心中,被人尊称为“苗族之父”。我在想,这得需要多大的生命付出,需要多大的人格魅力,他才能得到如此久久不朽的“馈赠”呢?拜谒百年石门坎尚存文化遗址,恍然间,我看到了他跋涉数十里向大官寨寨主购买“一张牛皮大小地皮”建校的睿智,看到了他住苗寨、说苗语,与苗家人同吃洋芋、包谷、荞麦饭的场景,看到了他“成为苗族中的一位苗族人”而飘荡脸上的开心与微笑……
  三位外国人的忠魂永远留在了石门坎。十几年、几十年过去了,石门坎人从没有忘却他们。每逢清明,方圆乡里的村民不约而同来到他们墓前,掊上几铲新泥,敬上几束野花,点燃几炷香纸,叩上几个谦躬,默默简朴地寄托着他们的哀思,深切缅怀他们的救助与恩情。
  
  文明的碎片,在百年历史烟云中,流淌着求索的真谛;
  生命的奉献,在和谐美好向往中,闪烁着人文的火花。
  从石门坎回来,观看央视《发现》栏目曾经播放的专题片《在天那边》记录的柏格理感人故事,流连省城贵阳柏格理书店翻阅那本厚厚的《在未知的中国》,联想起时任贵州省委书记胡锦涛提出“学习柏格理的敬业和奉献精神”的倡导,十年前当地以县委政府名义为石门民族学校这所“乡村中学”举办的百年校庆……
  
  贵州毕节,威宁石门坎。
  记录着办学的履痕,流淌着中西的传承,行吟着曾经的悲壮,埋葬着伟大的灵魂。
  当我们用辩证的眼光摒弃宗教的初衷与元素,威宁石门坎是一个散落悠久时光边缘的村落,威宁石门坎更是一个充满价值追求与精神财富的社区。
  柏格理开创的这段中西文化融合历史,铸就了这里行将成为一种生命的探寻与期曳,一种生命的向往与追崇。
  在我眼里,百年石门坎与威宁草海是镶嵌贵州乌蒙高原大地上的两颗“宝贝”。这两个养在深闺待人识的宝贝,不仅是这里的,更是属于世界的。
  欣喜的是,当地决策者已纳入了当前重点规划发展旅游的视野。
  百年石门坎,其灿烂悠久的历史文化,优美的自然环境,古朴浓郁的民风民俗,所展示人类文明之旅的艰辛与悲壮,注定会成为吸引世人眼球的地方。威宁草海生态休闲,乌江源高原风光,已现游人如织的足履。曾经辉煌半个多世纪、而又隐身近半个世纪的石门坎,作为本土文化与世界文化融合碰撞、繁衍而生的艺术“奇葩”,不久的将来,在完全撩开她古朴厚重、神秘面纱的那一刻,定将成为一个不可多得的世界级历史文化旅游胜地,会将成为“醉美多彩贵州”呈现外界又一张崭新绚丽、光彩夺目的 “文化名片”!
  紧张繁忙公务之余,悄然徜徉、短暂停留威宁石门坎,返回的路上,放眼望去,冬阳朗照下的威宁石门坎,祥云飘逸下的威宁石门坎,满坡遍野苍翠山林间,竞相吐露片片金黄灿烂。(《人民日报海外版》2014年12月12日已刊载,此为全文。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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